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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看不下去而自己下场的产粮人

落花(贰拾)

【一向兔子胆的李筠却一时脑热,将岛上那些散修的可怖状都忘了个干净,竟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韩渊。


韩渊被他推得往后一错摔了个跟头,他却也不知道爬起来,目光空洞地往那一歪,要不是胸口还起伏,他简直好像一具新鲜尸体。


“小潜,小潜……”李筠的视线都被眼泪糊住了,无措地跪在程潜身边,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似乎是还抱着一丝侥幸,企图翻出什么能救命的东西。


程潜侧躺在地上,像一条干涸垂死的鱼,可能是因为听见了李筠的声音,他已经微微涣散的瞳孔突然如回光返照一般重新有了一点神采,随即,霜刃剑诈尸似的腾空而起,擦着李筠身边而过,险些将李筠脸上的泪水也冻成冰,径直没入了身后周涵正的天灵盖里。


这剑与这人仿佛真应了那句“男儿到死心如铁”。


周涵正挣脱聚灵玉已经是勉强,再拼命催动以前下在韩渊身上的“画魂”,基本已经算交代了,最后挨了这样一下,一代祸害,终于就此尘埃落定。


程潜与霜刃有特殊的感应,周涵正死在他的剑下,他不用查看,心里也有数。】

        严争鸣看着这一幕,这是他此生最不想回忆的画面之一,他觉得心魔开始蠢蠢欲动了,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年大大和游梁还有大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年大大安慰着自己:没事,师傅后面回来了。

        扶摇这里安静的可怕,严争鸣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程潜看着扶摇派这样安静,但自己也没办法。


【这少年在满面血污下露出了一点笑容——总算是杀了这姓周的,以后只要他们自己小心些,外面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扶摇派的,不会有人将扶摇山上那些似真似假、暧昧不明的宝物的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程潜轻轻舒了一口气,几乎感觉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他微微向着地面侧过脸,好像人之将死,本能地寻觅一个归宿一样。

这时,李筠惊呼道:“韩渊!你干什么?”

只因周涵正一死,木偶似的韩渊整个人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不知他身上被动了什么手脚,韩渊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的目光迷茫地转过四周,落在程潜身上时,脸上的神色挣扎了好一会,像是真正的韩渊正拼命地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可是他最终没能醒过来。

韩渊猛地从原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岛上的同门师兄们,径直往大海里走去。

李筠哭得直喘,捏了一道也不知道对不对的手诀,挥手打在了韩渊后背上,只见他掌中伸出无数条细小的蛛丝,将韩渊牢牢地绑在了中间,喝道:“你给我站住!”

韩渊无知无觉地任凭那些蛛丝在他身上割出一道一道的伤痕,李筠一咬牙,狠狠地收缩五指,要将他硬拉回来,但就在这时,那韩渊身上突然着起了一把无来由的火,火舌不知有什么来头,转眼便将李筠缠在他身上的蛛丝与他自己的衣服一起烧了干净,随即,无人钳制阻挠的韩渊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纵身一跃,跳入了浩浩海水中,再没冒出头来。】

        严争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韩渊失踪小潜身死的时候,默默攥紧了拳头。

        韩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韩木椿有些不忍地看着这一幕,童如心疼地安慰着。

        四圣也沉默了,修士里面甚至有哭泣的声音,年大大也有些想哭。

        水坑是哭了,一抽一抽的。李筠一边安慰一边心酸。

 

【说来也奇怪,这一刻,程潜连满地的血腥味都闻不到了,却奇异地嗅到了那股兰花香。


这是大师兄每次给他上药的时候袖口传出来的味道,是他每次赖在师兄房里,锦被上隐约溢出的味道,每次萦绕在身边,他仿佛都在昏昏欲睡。


程潜的意识开始模糊,他那方才死也要拖周涵正垫背的那股清明转瞬即逝,一时间糊涂得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我……”程潜发出一声蚊子似的呓语。


严争鸣低下头,缓缓地将耳朵靠近他的嘴唇:“嗯?”


“……想回……家……”


严争鸣怔了半晌,露出了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


他踉踉跄跄地抱着程潜站起来,温声道:“好,回家,师兄带你回扶摇山,咱们走。”】

        看到这里,李筠似是忍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他想说些什么,但声音确实呜咽着。

        严争鸣复刻了屏幕上的笑容,程潜感觉有什么东西往自己的心上捅了一刀,一时间不敢跟严争鸣说话。

        严争鸣宽慰自己想:已经过去了,小潜不就在身边嘛,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程潜好像是笑了一下,逐渐开始没力气说话,于是缄默了下来。


同时,他突然不着边际地想道:“真是疼,死已经这样疼,生的时候也是一样么?”


后来他想起来,生的时候好像是有他的亲娘替他疼了。


突然之间,程潜对父母、对所有人的怨愤就都烟消云散了,连他短短一生中的颠沛流离与寄人篱下,也都化在了那阵幽然暗生的兰花香里。】

        程潜的开悟没怎么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悲伤里。


【终于,程潜的头骤然失去支撑,无力地落在了严争鸣的肩膀上。


既称尘缘,便似喧嚣,来而复往,不可追矣。


李筠连滚带爬地追上来:“师兄!师兄!你放下他吧,小潜不在了!”


严争鸣充耳不闻,李筠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师兄!”


严争鸣脚步微顿,转头静静地看着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李筠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来一句“铜钱睡着了,别吵”。


眼下这一死一失踪,要是再来个疯的,李筠简直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后退了半步,颤声道:“大师兄,你可别吓唬我。”


“我知道。”严争鸣垂下眼睛,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我没疯,你让小师妹别哭了。”】

       程潜终于理解了严争鸣与他重逢的那句“我他娘的疯了快一百年了”是什么意思。

        严争鸣眉间心魔印浮现,程潜一惊,想去让严争鸣看着自己,但手才伸出一半就被握住,力道特别大。

        程潜吃痛,低声道:“是我”严争鸣一愣,下意识放开了手,程潜松了一口气说:“都过去了,大师兄,我回来了”

        严争鸣机械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李筠听了反而更慌,因为大师兄这疯得好像还有点不同寻常。


“去打水来。”严争鸣吩咐道,他头也不回地抱着程潜的尸体往荒岛中间走去,口中道,“让他干干净净的……然后我们想办法做条船。”


李筠呆呆地问道:“坐船去哪里?”


严争鸣:“先回严家看看,不过我估计严家已经不在了,我家虽然富甲一方,终究也不过满门凡人,除掉他们,和掀一个蝼蚁窝没什么分别……我就是亲眼看一看,没了,也就不惦记了。”


李筠蓦地浑身发冷,就在来时路上,他们还在自欺欺人说雪青的傀儡符只是丢了,人没事,严家当然更不可能有问题,而现在,他的掌门师兄好像已经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世上一切可能加诸于他身的噩耗。】

        严争鸣仿佛是自嘲一般说:“严家没了,扶摇山也进不去”严争鸣的眼神深邃又空洞,仿佛回到了那绝望的一百年间。

        李筠看到大师兄这样有些害怕,程潜咬了咬牙,他觉得这一百年他应该在他们身边的。

        很快严争鸣脱离了那种情绪,水坑已经不忍去看了。


严争鸣半跪在程潜身边,怔怔地看了那张脸许久,仿佛看到了自己心里飘洒的万念俱灰。


严争鸣忽而想道:“我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他一起走吧?”


这念头一起,他体内真元登时逆转,严争鸣脸上忽而笼上了一层不祥血色,隐约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心中有千万条怨气纷纷起落,无头无尾地串成了一张天罗地网,紧紧地箍住他的三魂七魄,周涵正,唐尧,白嵇……无数张面孔从他眼前闪过。


“为什么他们不去死?”严争鸣忽然喃喃出声,“所谓天道,就是让无耻之徒长命百岁吗?”


离他最近的赭石立刻感觉不对劲,小声唤道:“掌门?”


严争鸣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他,看惯了的、常常带笑的桃花眼如两眼深不见底的枯井,黑得看不见边际,严争鸣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字一顿道:“我若得道,也要横行无忌、随性滥杀、强取豪夺,谁敢挡我的路,我必让他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管他是神是佛!”


李筠大骇:“师兄,你、你说什么呢?”


“凭什么?”严争鸣的声音低低地压在沙哑的嗓子里,“凭什么!”


他话音未落,周身已经升起了一层黑气,一圈砂石全都应声而起,别人一时近身不得,李筠贸然伸手去抓他的肩膀,还没碰到人,已经被弹开了三四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一惊,韩木椿看了严争鸣一眼,严争鸣感应到了,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放心,我…没事”

        这也是说给程潜听的,程潜知道,但是这屏幕上根本不是好的样子啊。

        心魔印越来越红了,严争鸣感觉喉头有些腥舔,不过还是咽了回去。


【李筠从地上一跃而起,色厉内荏道:“严争鸣!小潜出事,小渊丢了,你当我就没心没肺、不知道难过吗?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李筠从小性格就不怎么尖锐,坏也是蔫坏,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是很少疾言厉色地发脾气,因此好不容易积聚起的一点暴怒,三两句就发泄光、再衰三竭了,李筠跳完脚,红着眼眶抽了口气,继而带着哭腔说出了他多年一直不肯在嘴上承认的话:“至少小潜比我强多了。”

可惜他难得一遇地吐露心声,结果却是对牛弹了琴,严争鸣仿佛聋了,地面上飞起的石子一记耳光一样扇在李筠脸上,顿时留下了一道血印子,李筠被迫又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了被扔在一边没人管的水坑。

水坑无助地抱住他的大腿,不过几天的工夫,她鼓包子一样的脸已经明显地消瘦下去了,变成了小小的一团,下巴尖得和她脖子上的两根搜魂针如出一辙,李筠目眼神一扫,突然蹲下来按住她的肩膀,急促地说道:“搜魂针借我用一下!”

水坑不及反应,李筠已经一把将一根搜魂针拉了下来,弹指破开针头木塞,向严争鸣挥去。

水坑吓呆了,伴着她一声尖叫,搜魂针径直没入黑雾中,分毫不差地戳进了严争鸣肩膀。

浓重的黑雾倏地散了,严争鸣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前扑去,伏在程潜身上,半晌起不来。

李筠立刻冲上去,迅速拔/下那根毒针,截断严争鸣血流,一道真元打进去,将还没来得及蔓延的毒血尽数逼了出来,直到流出的黑血带了红,他才松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瓶被海水泡过的解毒丹,推了推一动不动的严争鸣,讷讷道:“我叫你你不应……迫不得已,师兄,先把解毒丹服下吧。”

严争鸣没抬头,李筠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音,于是小心地将手搭在了严争鸣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这才感觉到大师兄的身体颤抖如瑟瑟的落叶。

严争鸣紧紧地抱住程潜已经冰凉的身体,痛哭失声。】

        李筠声音有些哽咽:“那是他在那一百年里哭的最惨的两次之一,还有一次是……”李筠话还没说完,严争鸣嘴唇蠕动,挤出了几个字:“闭嘴”

        程潜想知道,但严争鸣这个表情让他有些害怕。

        李筠果断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想再回忆了。


【他们在岛上逗留了半个月,一艘刻满了粗糙符咒的独木舟终于做完了,小舟中只能勉强坐下两个人,好在水坑还小,可以凑合着挤一挤,严争鸣可以御剑,倒也能勉强同行。他扯了一块布,将程潜的霜刃剑包好随身带上,行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掌门师兄,走吧。”李筠提醒道。


严争鸣点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荒岛,他原本带着些少年跳脱气的眉宇间似乎是一夜之间就笼上了一层沉郁之色,仿佛方寸的岁月被无限拉长,不过一俄顷,少年就已经脱胎换骨、长大成人。


严争鸣望向岛上,眉目忽然一弯,露出几分沉甸甸的温柔:“等有一天,我们能光明正大地重回扶摇山,就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的。


严争鸣将破布卷起的霜刃背在身后,踩上他那豁开一角的佩剑,御剑开路而去。


海天一色,两处皆是茫茫。】

       程潜看着严争鸣,说不出的心疼,李筠接住了已经哭的稀里哗啦的晕过去的水坑。

        韩渊流着眼泪,默不作声。

        李筠说:“小潜,你说,你想回家,这一百年里……”严争鸣再次开口:“闭嘴,别说”他的声音竟有些沙哑。

        程潜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严争鸣很想安慰,但居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屏幕上放着三人在海上的日常,去了陆地后他们的生活,以及严争鸣在严家遗址前痛苦。那是他第二次说:“我没疯”不过眼上的阴翳更胜。


        严争鸣看着屏幕上的自己,即可怜又好笑,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严争鸣喃喃道:“早就疯了”程潜听到感觉心里五味杂陈抱住了他:“没事了”换作以前,严争鸣会高兴地点头,但现在严争鸣只觉得自己疯了。


        时间来到元宵节,是一个团圆日,李筠和水坑已经睡下了,严争鸣却久久不走,他突然问韩木椿说:“师傅,你说…我前世是不是作恶多端啊”


        韩木椿一愣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严争鸣没回答。


        屏幕上,严争鸣苦笑一声:“我投了这么个胎,我前世怕不是大魔头,这一世让我师傅丧命,父母也没了,小潜也回不来了,还找不到韩渊,我前世……”说到这里严争鸣有些哽咽:“是不是做错了,让我亲眼看着所有人离开,找也找不回来”


        韩渊一愣:原来大师兄一直都在找我。

        韩木椿有些心酸:“以后就好了”

        严争鸣“嗯”了一声,程潜觉得自己的心快炸了,特别疼。

        游梁看着屏幕上的一切,知道为什么师父会这么厉害了,因为他只剩下李筠和水坑了,他必须保护好他们。

        年大大感觉自己眼泪止不住地流。


        后面他们看到了,严争鸣再也没有熏香了,而且为了养家糊口混迹黑市进场被追杀。


        严争鸣无奈地说:“别这样看着我,不然我养不起他们”

        水坑这时候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屏幕,她被师兄们保护地很好,从来不会接触到这些,她看着这一幕幕,觉得大师兄真的撑起了扶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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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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